吵架時,誰應該先道歉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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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久以來,我在心裡默默的思考一件事情:如果兩個人吵架而且都受傷了,而兩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對的時候,那該怎麼辦?誰應該先道歉?又是誰應該先把自己的感覺放一邊,先照顧對方的感覺?

這個時候兩個人經常會做的事,就是陳列自己受傷的感覺--好像受傷比較重的,就比較對、比較應該生氣、對方應該要先承認自己的痛苦。或者開始理性的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憤怒、理性的敘說自己的故事版本的合理性(因為我們吵架,所以我就自己去做了原本約好一起做那件事,這件事時間到了就需要做,不然會導致balabala的後果…那我能怎樣,我只能做呀,不然妳告訴我應該怎樣?)。又或者論是非對錯或者按對方的標準,讓自己先道歉,因為自己實在太害怕對方生氣了(但這不代表事情被完成了,通常只是延後面對而已。)

不知道為什麼,吵架的時候,經常會進入道德置高點的爭逐,我們都滿心的想著對方是錯的、對方好糟糕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感覺卻反過來要求自己要照顧對方,怎麼會這麼虛偽!?或者覺得對方實在太不理性了,怎麼會如此不明是非的行事,人格實在太糟糕了……

從自己的憤怒經驗中,我發現當我想著「對方一定是錯的」的時候,經常是因為我有委曲、有想被照顧的感覺。可是大部份的時候,我無法發現這件事,原因有很多,也許是因為我覺得我應該為對方的情緒負責(我本來就應該要討好對方)、也許是因為我不覺得我值得被尊重、也許是因為我不認為我需要被好好的對待、也許是因為我不敢生氣因為如果我生氣了對方一定更生氣會拋棄我……

最後,因為感覺委曲、想被照顧的這條路是不通的,於是只能更生氣、更想要捉到對方論點的錯處、更想要證明自己的痛苦是真的。

可是,難道比較小的受傷就不應該被好好看待?就不能要求想要優先被照顧?難道,證明對方人格有缺陷對方是虛偽的,自己就會比較開心、就可以達到自己原本想要得到的對待?不是這樣的,在生氣的時候,無關對錯,我就是會想要要求一個照顧,就算自己是錯的,我也感覺自己有資格要求一個照顧。

憤怒真正想要做到的,是連結,我們需要感覺彼此的存在、需要知道對方在意自己的感覺。我們最後想要的是合好,絕不是想要證明對方是壞人。想要傷害別人的感覺,說的從來都不是復仇那類的概念,而是除了讓對方感覺到一樣的痛,否則無法感覺平衡,這說的其實是不想要自己的感覺被抹殺、也是需要別人知道自己的感覺。

如果對方在意自己的感覺,那我就可以充份做到自己在錯誤上的反省,而且不是因為妳是對的、不是因為妳受傷比較重、不是因為在理性上妳比較說的過去,而是妳本來就應該得到這樣的尊重和照顧。連結可以成立的前提,是兩個人都各自為自己想要被照顧的感覺負起責任,如果我們可以正視恐懼背後的感受,那我們就可以好好的吵架、好好的憤怒、好好的合好。

而在競逐道德對錯和先後輕重的路上,連結就會被遺落。

覺得生氣憤怒、覺得委曲、覺得對方是錯的、覺得自己比較痛苦……吵架中的兩個人,情緒意外的相似,雖然事件是不同的,但情緒模式卻非常的相同,在這個相同的狀況下,其實我們應該更容易知道對方的感覺、也更知道如果對方怎麼做,自己會感覺比較好。那為什麼不這麼做呢?如果知道自己大爆炸的時候對方離開或表現得對此無感,自己一定會感覺被孤立,於是我決定不在這個時候離開家(但還是各自待在不同的房間);知道自己越生氣,其實越想要對方主動說「那我們合好吧」,所以自己先說出這句話、先主動要求照顧。

不知道怎麼做的時候,就用像照顧自己的感覺一樣照顧對方吧,這麼做的時候,連結的意願會被增強。與此同時,也要好好的照顧自己的感受,憤怒其實非常需要被細心對待的,而「像照顧自己的感覺一樣照顧對方」並不代表就要先把自己的痛苦放在一邊,不代表妳只能站在對方或自己的立場,而是同時接納自己和對方想要被照顧的部份(這兩件事缺一不可),並體認到兩個人的感覺其實是很接近的,其實是並不存在對錯輕重和先後的。

憤怒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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個案跟我討論「殺人一舉」和「沉默一瞬」這兩部片對她引發的負面感受,這種類型的片是我不會主動去看的類型,我也不看戰爭片或鬼片,會不舒服,連讀介紹都不想。但因為完全不瞭解的話,我就無法進行討論,所以就去找了預告和評論來看,看了發現這兩部片都是在描述印尼排華的「930事件」,只是一個是以屠殺者的角度,一個是沉默的被害者家庭。

『1965年,印尼發生被稱為「930事件」的排華大屠殺。當時的印尼總統蘇卡諾政治立場親共,一群軍方將領在美國策動下企圖政變推翻蘇卡諾政權,卻因計畫被識破而流產,政變軍方領袖都被處決。時任陸軍戰略後備部隊司令蘇哈托整軍反擊,成功奪權後進行大規模鎮壓行動,在全國策動「反共大清洗」,估計約有50萬人遭屠殺,其中至少30萬是華人,大量婦女遭到強暴。印尼排華的種族衝突至今從未停止,1998年又再度爆發死亡逾千人的排華事件。』

記錄片的導演呈現這段屠殺歷史的方式令人毛骨聳然,他讓屠殺者重演當年的事件,而屠殺者欣然同意。我在讀完二片的評論後,突然多懂了一點那段歷史的沉重和恐怖的氛圍,多懂了一點我媽媽身上總是帶著的恐懼,也突然多懂了一些去年七月在印尼時發生的某件事,我的不舒服的感覺。那件事是這樣的,那時我去媽媽在加里曼丹島坤甸省的朋友家,朋友也是華僑,朋友的老公是當地印尼人,因為他說英文,我英文不好,我只能模糊的知道他給我看一些他所組織的軍隊和屍體的黑白照片,當時共產黨派船去印尼接回共產黨員,當地印尼人開始不滿並屠殺華人。

我看到一個印象很深刻的年輕女性的屍體,沒有頭,正胸口有一道傷口,覺得很可怕,那個身體是這麼的年輕。那個晚上我非常非常不舒服,雖然回家之後我問媽媽才知道,原來媽媽朋友的老公其實是阻織軍隊去救華人,因為他自己有一半的華人血統。我聽了這個解釋之後有覺得比較舒服,但是看了評論的某兩段,才突然懂讀了那個不舒服

殺人一舉:『在一場重現現場審判罪犯的戲中,一名即將扮演罪犯的演員,在拍攝前故作開心地跟這些劊子手分享往事,談到當年他的繼父也是被抓走處決。他是那麼用力地嘻皮笑臉,彷彿故意要解釋這一切都已是過眼雲煙。但當他隨後開始演出,卻在被刑求審訊的過程中當場崩潰痛哭,那張涕泗縱橫的臉完全說明了他深藏心中的恐懼。而他的恐懼絕非空穴來風,因為當現場正在演練刑求他的方式時,旁邊竟有人說:「反正我們也可以真的把他殺了。」』連結

沉默一瞬:『影片記述了一個在印尼共產黨大屠殺中劫後餘生的家庭,是如何被迫保持沈默,佯裝著1965年從不曾發生過那場災難性的夢魘』連結

以上這兩段恰好組成了我那個晚上的不舒服:雖然他是去保護華人的,但他展示這些照片的炫耀的感覺,和我媽媽及她的華人朋友的沉默和些許壓抑的氣氛,真的好不舒服,讀到一個很大範圍的沉重業力,好想吐。

鄰居殺了家人這件事,雖然我沒有聽到過,但在雅加達阿姨家生活時,對於阿姨跟鄰居的很小細節的互動的感覺(一種我很難描述的很細密的危險和忌憚),可以感覺到這件事到現在仍然沒有離去。

但比起以上這些,我更更不能接受的,完全會讓我神經斷線的,是這些排華中很多的婦女被強暴了,如果按照屠殺者所說的,這是種族隔閡什麼的,那為什麼不是殺害而是強暴呢?為什麼可以一邊做這種事而感覺自己在做很正義和光榮的事呢。

慢慢的,開始覺得生氣。先前的無感或無動於衷、覺得「被強暴就被強暴了呀」其實是一種感覺不能及麻木,在面對「集體的冷漠/暴力」、「強暴」議題時,我發現我其實是無法在這個狀態中求助,也無法對旁觀的人及強暴者感到生氣的,這個憤怒需要很多的尊嚴,才能被慢慢的還原成原本的樣子。